童年时的波急洞

“波急洞”，顾名思义，波涛汹涌，水流湍急，潭下有洞，它是黄狮洞大坝下沈家溪的一份子。有个胆子比较大的潜水高手就曾经潜入这深潭中，上来后告诉大家:“水底的确有一个小洞，仅够一人游进去，洞也不深，两米多一点长，人无法站立，更无法转弯。里面很暗，只有在强光下才能看到微弱的光，我就是借着这点光线，摸着石头，原路退出来的。”大家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，绝大部分人是相信的。但他说的我不会轻易相信，也不会否认，因为我不敢也没那个能力下到深潭里一看究竟。波急洞的名字由来，谁也说不清楚，不过波急洞是有故事的。这个故事是沈家溪一个七十多岁老人亲身的经历。  
每当炎炎夏日，蝉声嘶鸣，热浪扑面时，大树下，我们七八个小伙伴总是坐在小板凳上，手托着下巴，眼巴巴的静静等待着老爷爷讲故事！这时，他在我们小伙伴的“包围”下，总会绘声绘色地娓娓道来。  
我在你们这么大时，家里很穷，为了能吃饱饭，父母不得已只有让我给地主家放牛。有一年啊，我还像平时一样，把牛赶向波急洞鹅卵石滩外的芦苇丛里，让牛在那里自由地吃着绿绿的芦苇。而我走到枯水期的波急洞的溪边。只见波急洞的水面如镜，对岸的青山，垂柳倒映其中。我挽起裤腿，脱掉鞋子，走入浅浅溪水里，弯下腰，双手没入水里，翻动着每块可能藏有螃蟹的大小各异的石头。只要看到石头下面有空隙，我都会一个个地翻开，希望能看到螃蟹，给我惊喜。但那一天，我抓到的螃蟹并不是很多。腰酸背痛的我，直起身子，揉着酸痛的腰，看着波急洞的对岸。这不看还好，没有任何感觉。但仅此一看，就吓我一大跳，只见波急洞边，我的对岸，一棵大柳树上，坐着一对腿脚荡悠的青年男女，他们都穿着不知道是哪一个朝代的衣服，相互依偎，有说有笑。只见男的痴痴地看着女的，而女的则满脸温柔……当时，虽然我故作不在意，对自己说，我不怕！但后背上却有了丝丝寒意。我故作镇静，弯下腰，继续翻动着每一块可能藏匿螃蟹的石块，心里却更加害怕了。过了一会儿，我偷偷地看向不远处水面的柳树倒影，水面中，柳树上的这对青年男女却不知道去了哪里。我抬头一看，果然柳树上空空荡荡，什么也没有，看到这种情形，我惊恐万分，连牛也不要了，抓到的螃蟹更不会顾及，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。听老人们说，这里阴气比较重，阳气不足的人经过这里，一不小心就会“上当（中邪）”。  
老爷爷见我们几个小朋友听得十分入神，他话锋突然一转地说:“自从一九六四年，开始修黄狮洞水电站，事情就发生了变化！因为修电站需要先修车路，那棵大柳树挡住了车路，被砍掉了。从此，那对青年男女再也没有出现。不过，后来参与砍树的几个人，纷纷意外死去……”  
听到这里时，我的头皮开始发麻，小伙伴们更是神态各异，脸上的表情那是各有千秋。但对于天真的小伙伴们来说，惊恐往往只会持续一会儿。几分钟后，似乎阴霾一下就过去了，小伙伴们又缠着老爷爷讲其他的故事。“再讲一个，再讲一个吗，爷爷！”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，萦绕在大树的上空。为了让老爷爷讲故事，我们几个，有拉着爷爷的手，边摇边撒着娇的；有装出戚戚神情哀求的；更有扯一根狗尾草，在老爷爷脸上扫来扫去，捉弄老爷爷的……我们想尽各种办法“折腾”老爷爷。老爷爷被我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小顽童弄得实在无法，只能搜肠刮肚，继续讲着我们喜欢听的故事。  
“波急洞”，是沈家溪中的一个水潭。黄狮洞大坝的水流经这里，一路往下，最终在吊脚里（地名）刘溪水电站处，过刘溪大桥下汇入沅江。这里也是沅江的一个支流。即使是枯水期，虽然溪水断流，平静水面下，最深处也有四五米。但在雨季，就完全不一样。黄狮洞大坝一但开闸放水，顿时，白色的巨浪一路咆哮到此，然后一路极速而下，冲向小坝。湍急的水流在波急洞处，形成大小漩涡，好像随时都会把人卷入其中，看起来令人生畏！
正是因为水深，所以鱼、虾、螃蟹还是比较多的。小时候，我记得枯水期时，是我们小伙伴寻找螃蟹的最好时刻，特别是蟹黄最多的时候，更会勾起我们的欲望。蟹黄总是让人如此的痴迷，想想都让人垂涎！为了能找到有蟹黄的螃蟹，我们总会比赛似的翻开各种形状有空隙的石头，期望有惊喜出现。运气好的话，有时我们也可以在石头下翻到三两多的大青蟹。这种螃蟹，常年生活在深水里，不多见。只有在天气特别干旱时，大坝蓄水，溪水断流，才能偶尔捉到。这种螃蟹，钳子很大，蟹壳成藏青色，力气很大。只要你的手伸向它，它就威武霸气地举起两个大钳子，随时欢迎你的到来。我估计，这种螃蟹少说也是爷爷级别的了！  
快乐，有时不仅是我们小伙伴们的事情。大人们也会利用休息时间，到波急洞附近寻找美味！每当夏秋交替，家里没菜下锅时，勤劳的女人们都会挎着竹篮，到波急洞的岸边，修黄狮洞电站时留下的碎青石坪上，寻找一种美味，那就是我们本地人所说的“雷公屎”。  
在这个大约一平方公里的碎青石坪上，三三两两的有些像“包子”一样的鹅卵石小堆，随意安置在巨大的石坪上，如围棋棋盘上的棋子，那样地显眼。石堆周围，生长着约两米高的芦苇，人隐匿其间，一下子是很难被人发现的。这里的芦苇，青翠绿油而繁茂。春、夏、秋三季，这里都是沈家溪人天然的放牛场。没有石堆的平坦处，青苔、马绊兰（方言，此草学名狗牙根。）匍匐在碎青石上，如此，整个青石坪是满满的绿，透着油的绿。若坐于其上，感觉软软的，特别舒服。偶尔，也会有那么几个不甘寂寞的，大小不一的青石露出了头。雷公屎就隐匿其间。  
雷公屎形状似鲜木耳，每一片都不大，深翡翠色，其质嫩若凝脂，手一捏，微滑而富有弹性，有很强的诱惑力。雷公屎，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有，它只是在夏季或夏秋交替的雨后，才会像玉面含羞的小姑娘一样，悄悄地粉墨登场。  
青石坪上，只见几个婶婶，一手拿着篮子，一手在青石草坪间，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手指捏捡着深翡翠色的小东西。一块块小东西在婶婶们的巧手捏捡中不断落入竹篮里。她们好像比赛一般，蹲在青石坪上，时快时慢地挪动着。慢慢地，竹篮里深翡翠色的雷公屎越堆越多。婶婶们也不贪心，只要够一餐，她们就会回家准备晚餐。  
每每看到婶婶们满载而归，其实我也很羡慕，特别是钓鱼、捉螃蟹收获甚微时。所以，每当钓不到鱼，弄不到多少螃蟹时，我总会在鹅卵石滩上的青石坪搜寻一些雷公屎，用比较大的树叶包裹好带回家。回家后，井水清洗干净备用。小时候的我，做菜也会根据原料随机应变。有鸡蛋时，在雷公屎汤里放入一个搅拌好的鸡蛋，轻轻地搅动，做成雷公屎鸡蛋汤。这个汤，深翡翠色中间杂着乳白，这种绿中带白的样子，特别好看。没鸡蛋时，就直接做成“雷公屎”汤菜，此道菜，更是充分地保留了原味，雷公屎滑润入口，汤汁清香。自从吃过紫菜汤后，使我更怀念雷公屎汤的鲜香！  
童年总是快乐多于悲痛，也许是孩子的天性，但意外发生却时而发生。记得有一次，中秋前，风和日丽。我们七八个小伙伴在波急洞游泳。大家互相把冰凉清澈的溪水推打向对方，一会儿后，只见每个人头上，脸上，全是冰凉的溪水。嬉笑声顿时响彻波急洞。刚开始只是个对个，到后来就变成群攻，两三个人攻击一个，直到被攻击的人狼狈地逃向岸上……  
当然，对于我这样特殊家庭的孩子来说，性格是比较内向，不怎么合群，所以每次看到他们疯玩时，内心深处还是挺羡慕他们。但我性格决定了自己不会参与其中，只会独自在波急洞溪边的浅水里翻着石头，心里时刻盼望惊喜出现！  
夏秋之交，处于枯水期，水是非常珍贵的。毫不夸张，水贵如油，每滴水都要用于发电。所以，我们都知道，在这种情况下，黄狮洞发电站是不会轻易放闸的！可有时候意外也有发生！  
这时，站在岸边的我突然听到了轰鸣声，只见黄狮洞电站方向，白色的水雾冲天而上。一会儿，滚滚大水呼啸而来！我毫不犹豫，马上大喊:“大坝放闸了，大水来了！”小伙伴们听到我的警告，纷纷成惊恐状:在离对岸不远的，就往对岸拼命地游，在溪水中间的，拼命往我在的溪滩边游。一两分钟后，所有人都上了岸后，只见急流携着白色的巨浪咆哮而过。看到这样的场景，我们这些小伙伴个个拍拍胸脯，个个惊若呆鸡，惊恐万分的表情持续了很久……虽然我们都看到有大鱼随着湍急的水流一飘而过，我们知道自己年龄太小，不敢也无法去急流中打捞那些大鱼，只能望着鱼儿叹息，十分的无奈！整个沈家溪的水面迅速的变得宽阔起来。我们只能看着巨流，疯也似的向更高的青石坪上跑去。回头一看，漂亮鹅卵石滩不见了，溪边的芦苇顺着湍急的溪水流向弯下了腰，看到的只有翻滚的白色溪流。夏秋交替的季节，大坝开闸的时间不可能很久。十几分钟过后，黄狮洞大坝冲天的水雾不见了，轰隆隆的巨响突然消失。根据以往的经验，我们知道，大坝应该是关闸了。果然，宽阔的水面在慢慢地变小，大水慢慢退去，芦苇又缓缓地伸直了腰，经过大水洗礼过的鹅卵石滩在烈日下变得更加漂亮耀眼。多年在这条溪水边嬉戏的我们知道，今天可以满足好久没开“洋荤”的幼小心灵。大伙迅速跑向鹅卵石滩，跑向有小坑的地方，跑向那深深的芦苇丛……  
二零一八年暑假，我和到安江接我的大哥各自拧着几袋从市场上买的菜回家，经过波急洞时，发现面貌大不如往昔。溪边的良田不见了，高高的芦苇不见了，清澈见底的溪水不见了，到处都是尘土飞扬，波急洞沿岸的青山已经不再青绿，尘土覆盖了这里的一切，这种破坏真的让人心痛！听家乡的人说，这都是因为私人老板承包了这里的岩山，开采青石岩，作为修高速路的材料而造成的。私人老板的票子是滚滚而来了，他们的钱包也鼓起来了，但波急洞的宁静已经不再存在。远处传来的轰鸣机器声，回荡在波急洞的上空，伴着轰鸣声的青石岩灰也随风飘扬。看到这种变化，一阵阵悲戚感从心底骤然升起！  
走过新架的临时钢板桥，我问大哥:“现在还有人在这条溪里弄鱼虾、捉螃蟹吗？还有小孩子夏天在这里游泳吗？”哥哥沉默了一会儿，缓缓地说:“现在的孩子，每天拿着智能手机，在家里玩游戏，哪里还有我们那时候的状况？更何况，现在波急洞这种样子，鱼虾很少不说，就是有也很不好弄了。”简短的回应让我眉头紧锁，我陷入了深深地沉思……  
“哎……”，一声叹息，一股忧伤开始在心中滋生、荡漾。我和哥哥快五十岁的人了，都已不再年轻，在这种年纪，往往被岁月磨平了棱角，不再有小时候的那种心情！我和哥哥在这几十年中，经历了太多的生活洗礼。我们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激情。回家的一路上，我们俩就这样沉默地走着，一直到家。  
习主席曾经说过:“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！”这是我们主席建设新农村的新理念，是主席给我们描绘的新时代“桃花源”，更是我们农村未来发展的最佳出路。而波急洞，这个曾经让我童年充满欢乐，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，何时才能回到过去那种溪边处处金穗低头，两岸处处青山幽幽，清澈见底的溪水能够欢快地流，孩童们能快乐的在这里游泳、嬉戏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