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念一棵梧桐树

总是会想起县城老房子窗外的那棵梧桐树，尤其是下雨或潮湿的日子。  
虽然那棵梧桐没有长在我们的院子，但我知道总有几条根须就延伸在我的脚下。因为它离我的窗子那么近，以至于打开窗，伸长手臂几乎就能触摸到它的叶片。  
我喜欢看它宽阔的叶片伸过来，伸到我的眼前，在风里雨里轻舞。风中的梧桐舞姿很美，旋转跳跃，变幻无常；雨中的梧桐声音很悦耳，滴答滴答滴答，至今还常萦绕在我耳边。  
我不知道那棵梧桐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，也许十几年，也许几十年。只记得在我家的老房子还是新房子时，它就长在那里，树干很年青，很健壮。  
我曾想，工人在盖这栋楼房时，是不是把梧桐早已延伸到四处的根须硬生生铲断了很多呢？它只是一棵植物，无法阻止人们去铲断它的根，反正缺了几根它还是会继续顽强地活下去。它会探索着把其它的根须伸向土地更深处，伸到人们挖不到的地方。  
记忆是一幅山水画，朦朦胧胧，隐隐绰绰，有些凄迷，又极美好。高中时正15、6岁，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，也正是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的年龄。 
在自己的小房间里，无论床如何摆放，窗前一定要放一张书桌，用来学习或者发呆。数理化不是枯燥，而是学起来实在生涩难懂。不懂的时候就对着梧桐树发呆。  
发呆的时候我会漫无边际地想许多小心事，也会想起一些关于梧桐的诗句，比如“微云淡河汉，疏雨滴梧桐。”比如“梧桐更兼细雨，到黄昏，点点滴滴，这次第，怎一个愁字了得。”比如“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。”  
丰子恺先生有一篇文章《梧桐树》写尽了梧桐的四季，写到梧桐落叶的光景：夏天还繁茂的叶子到了秋天一片片在北风中脱落，直到剩下光秃秃的树枝。“样子真凄惨呢！”  
读着读着就发现，诗词里梧桐总是和雨有关。不知是梧桐润湿了日子，还是雨淋湿了梧桐，梧桐树因这些诗词便带了几分悲怆凄凉的意味。难怪，多年后在下雨和潮湿的日子我总会想起那棵梧桐树。  
其实梧桐并不总是凄清的。春天的梧桐新芽会和所有植物一样充满勃勃生机；夏天梧桐心形的叶片会帮我遮住炽热的阳光，带给我清凉。  
梧桐也是有丰富感情的，我曾一年年目睹它经历春夏秋冬，风霜雪雨。它用叶子与我交流：风中的怒吼，雨里的泪滴，还有阳光下的静默慵懒。这些都是它的语言，我觉得我能读懂它的心。  
想念那棵梧桐，不是想念它带给我的所有的好，也想念在它的陪伴下流逝的那些温馨美好的时光。那棵梧桐树记录了我一个阶段的成长岁月，记录了我青春期的一缕缕心思。  
于是，那棵梧桐成了一种象征，承载着一段关于我和我们家的记忆。  
高中毕业离开县城。欢乐的时光里，梧桐被抛在了脑后。突然一天回到家，发现那棵梧桐树不见去向，原来生长的地方矗立起一栋崭新的高楼。  
我的房间完全被笼罩在楼房的阴影里，春夏秋冬，永远不会有哪怕一丝阳光透进来，不会有一丝微风吹进来。梧桐树去了哪里我不知道，如果不幸，或许被当作木材烧成了灰；如果幸运，也许被制作成人类需要的某个物件。我不得而知。  
一棵树在一群人面前毫无招架之力，只有任其宰割。这是树的悲哀还是人的悲哀，我分不清。  
我开始强烈地想念曾经与梧桐相伴的日子。虽然几年了，它没有招来一只凤凰，但每个清晨我可以看到成群的鸟儿在树枝上飞舞。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，再从另一个枝头飞回这个枝头，乐此不疲。  
树是鸟儿的家，它们在那里栖息，在那里游戏。树于是变得更快乐，更坚强。如今，树被砍了，鸟儿们不知去了哪里。钢筋水泥浇筑的楼房没有生机没有温度，鸟儿筑不了巢，它们只好去寻觅另一棵还活着的树。  
而那棵幸福的树在哪儿？会不会和我家窗外的梧桐树一样长在另一个少女的窗前？然后陪着她走过爱发呆的青春岁月。  
县城的房子已经空闲了很多年，偶尔回去看看，这栋楼和占了梧桐树位置的那栋楼都越来越老。我常常会想，如果把一个地方的所有树都砍掉盖成高耸的楼房，那个地方会不会也会很快老去？  
因为钢筋水泥不会在春天生出嫩绿的新芽，更不会在夏天长出健康的叶片。一栋楼房没有一棵树那样顽强的生命力，也不会在历经风雨后变得更坚强挺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