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一步进两步

每个星期日我和老伴都到西城菜市场，买回一周用的蔬菜水果。经常光顾的一个菜摊老板是一位圆盘脸胖乎乎的中年妇女，每次算完账都给我们拿上一小把香菜，笑眯眯地说：“回家做汤用”，感到很温馨。按照“常识”理所当然地以为，在同一个菜摊买菜，她给我们的价格一定比较便宜。直到有一天老伴在另外一家菜摊询价，才发现原来她给我们的价格是市场里比较高的价格。“杀熟”——我马上反应过来了。我知道“杀熟”已经成为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，但当自己亲身体验它是的时候，仍然感到心情沮丧。

最早听说“杀熟”是传销组织，传销队伍之所以从小到大，越来越多，全靠亲戚、熟人、老乡之间的"传、帮、带"，很多在校大学生，受同学的蛊惑加入了传销组织。很多在外地搞传销的人，被自己的老乡拉拢入伙。曾经报道过这样一个案例：一个传销团伙20多人竟然都是亲戚关系，母亲骗儿子入伙、儿子又把父亲骗来入伙，最后破产全家自杀。

渐渐地一些商家也搞起了“杀熟”的把戏：搞销售的给老客户的价格总比新客户高些，老客户一问就以原材料涨价搪塞；酒店的会员总比散客房价高些，名曰“尾房特价”。有的商家搞起了“会员制”，为了吸引新顾客，总是对新会员有一些优惠，实质是一种价格歧视。面对“杀熟”老顾客往往束手就擒，还千恩万谢地傻傻的付钱。

互联网交易发展以后，变成了大数据杀熟，商家利用收集到的用户的消费数据，实行同一产品不同人不同价格，基本思路是越是老顾客收费越高。最早露馅的是京东，很多京东的老顾客抱怨，在京东一年花198元开通PLUS会员，结果购物价格反而比普通客户还要贵；滴滴打车紧随其后，同样的路程，苹果手机用户要比安卓手机用户多出几块钱；携程旅行网站也学会利用大数据杀熟，预定同一酒店、同一日期和房型的房间，熟客的价格要比用得少的用户价格高出一截。淘宝旗下的淘票票买个电影票价格也不一样，老会员要贵好几元；美团也玩起大数据杀熟，外卖买得越多，配送费越贵……不少人调侃，商家早年玩的是线下杀生，后来是线下杀熟，现在是互联网大数据杀熟，由面对面地杀熟，进展到利用机器杀熟，时代果然一直在“进步”。

带引号的进步也是进步，是退一步进两步。杀熟带给社会伦理的冲击是巨大的，因为中国社会是一个人情社会，按照费孝通老先生“差序原则”由亲向疏、从近到远排列角色身份。熟是情的前提，人情、乡情、友情，都在熟人身上。熟，意味着信任、了解、知根知底。杀熟冲击的是人情中最柔软的那部分，千百年来人们行骗有一个底线，都是骗没有感情的陌生人，不管他是谁，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——欺骗自己的亲朋好友，“是亲三分向”；老奸巨猾的商人也知道“回头客”的珍贵，“人熟为宝”；道上混着的大哥绝不敢辜负身边拼死拼活的兄弟，“为朋友两肋插刀”；就连土匪抢劫杀人也远离山寨，“兔子不吃窝边草”。

杀熟现象的出现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人情社会的解构，人情在人际关系中的作用在下降，是否熟悉对人的利益没有那么重要了。杀熟现象的出现也标志着“差序原则”的解构，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，人们对自己熟人关系的滥用，从根本上动摇了传统伦理体系。

在人情社会渐行渐远的今天，在传统伦理体系框架崩塌的今天，在信息社会人际关系重塑的今天，杀熟作为一种社会现象的出现有其内在的必然，不必大张旗鼓地声讨，不可唐吉歌德式的挑战。应该顺势而为来应对。通过建设法治社会，完善市场体系，健全交易规则，保护公民合法权益，防范违法犯罪来抵消杀熟现象的弊端。在这中间，逐步走出人情的泥沼，提高全民依法依规的素养。亲疏无碍，远近皆宜，不管是谁，生也好，熟也罢，都不能成为办事的条件和标准，中国社会才能真正进入现代社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