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年猪

“三儿，今早中间那圈的猪就不喂了。”小时候，听母亲说这句话，再凭着孩子对年味特有的敏感，我知道要杀“年猪”了。家乡的习俗，冬至节后，家家户户便开始杀年猪，犒劳犒劳辛苦了一年的自己。  
一大早，我家大爷（职业杀猪匠）便来到我家，在院坝边上开始了杀年猪的准备工作。先是挖灶，这可不是随便地找个地势挖个炕，得选择一边是坎，一边是沟的地方，然后在坎上挖一个两尺见方的圆坑，再在临沟的一面开一条沟槽，灶就挖好了。然后，母亲会安排我们几兄弟去抱柴火，都是平日里舍不得烧的大柴（平时里主要烧秸杆，劈好的木材只有春节期间或家里请客才能用）。她就去把厨房里灶上的大铁锅搬来放在这个临时的土灶上，然后将锅里盛满水。火焰熊熊燃烧，铁锅里不一会便开始“哧哧”地冒出热气来。在我们准备这些的同时，父亲与大爷已经去了猪圈，取下圈门石，用几块“牛皮菜”把猪引到院坝。邻居们也陆陆续续地来到我家看热闹。地上早已摆放好一个专门用来抬猪的“竹栏”，大爷一把抱住猪的脖子，父亲和几个邻居分别抓住猪的几条腿，然后顺势一掀，猪便躺在那“竹栏”里，他们又拎住“竹栏”两边的绳子往中间一兜，一系，称钩一挂，开始过称了。  
“260斤！没看出来吧。”父亲脸上颇有些得意。  
“确实没看出。”  
“这是长白猪，骨架大，扎称（方言）。”  
邻居们开始纷纷议论，“张家今年的年猪210斤”，“王家的才180斤”，“大婆婆家里就厉害了，300多斤呢”。
母亲和我们几兄弟在一旁听着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自豪的笑容，而父亲又忙着给大家伙散烟，以感谢刚才大家的帮忙。  
烟抽完了，锅里的水也快烧开了。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猪抬起来，放在院坝边的洗衣台上，众人摁住猪腿，大爷手起刀落，猪血喷流而出，流入早已准备好盐水的瓷盆里面，于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，纷纷赞叹大爷的手艺好。家乡的习俗，杀年猪要爽利，要是谁家在杀年猪时出血少，猪半天不死，据说来年是要走霉运的。  
接下来就主要看大爷表演了。他用刀在一根猪脚边上削了一条倒三角的小口子，接着用一根细铁竿从那条口子里捅进去，然后又去竹林里削来一根细竹管插入那个口子当中，最后马步一扎，气沉丹田，两边腮帮鼓得圆圆的，对着竹管开始吹气，吹一会儿气，又用棍子敲打猪身一会儿。有些邻居也跃跃欲试，大爷也让他们吹两下试试，他则在一旁看着，脸上挂着一种莫名的笑意。现在想想，应该是在等着这些人出丑吧。果然，大家没吹两下，个个都喊腮帮疼，此时，大爷带着骄傲的神情又开始了他的工作。在大家的努力下，猪身渐渐地鼓胀，变圆，然后大爷又用一根细绳把那条小口子捆扎起来。大家又把猪抬到锅边，锅里的水早已经滚开了，爸爸拿瓢舀着开水往猪身上淋，大爷则拿着刨子开始刨猪毛。  
猪刨好后，挂在旁边的树上，准备开边了。“哗啦”一下，猪肚子剖开了，各种内脏被存放在一个大脚盆里，这是今天中午的主要食材。清洗后，煮一大锅汤，里面有各种猪下水，亲戚邻居都来吃，大家称之为“吃刨汤”。而我们几个小孩子最期待的却是另一个东西——猪尿包（膀胱），取出后，清洗干净，用一细竹管插入里面，捆扎好口子，一个纯天然的气球就做好了。这在我们小时候可是个稀罕玩具，每次几兄弟都会因争抢而被母亲“训斥”一番。  
“刨汤”煮好了，端上桌，热气腾腾。长辈坐上席，大爷作为今天的主角，自然也是坐上席的。一个粗碗盛满了酒，从长辈开始喝，喝一口后将碗递给下一位，顺带还用手把碗边缘擦一擦，以示对别人的敬重，然后依次挨着每人喝一口，俗称“喝转转酒”。一口酒后，长辈举筷吃一夹菜，然后放下筷子，对大家说，“请请”。大家才开始动筷子夹菜。至于我们这些小孩，因为家里有客人，是不能上桌子的，以免吃相难看，惹亲友笑话。母亲会单独给我们盛一碗放在旁边，我们也很乐意这样，比起桌上吃饭的拘束，我们几兄弟的小桌子上倒是热闹了很多。  
酒过三巡，叔伯们声音渐渐大了。母亲早已下桌开始忙碌了，她会选择一些肉做成香肠、腊肉之类的，剩下的肉用坛子腌起来，一直吃到出元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