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骨气

母亲是上周把手摔断的。手腕肿得都差不多跟手掌齐平了，但尽管这样，她也不吱声，只是躺坐在床上，静等我回家；见到我时，也是淡淡地说：我跌到手了，你去帮我弄点药吧。  
我也懒得埋怨，母亲的性格我清楚得很，天塌下来都是自己扛的。  
带她到市中医院东院，医生诊断为“右桡骨远端碎性骨折”，要求住院，然后手术康复。  
80岁的母亲断然拒绝。  
这也是意料之中，母亲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住院。  
记得还是读小学的时候，母亲在一家水泥厂干临活，一次挖胶泥时，被突然塌下来的土方掩埋，等给人用手挖出来时，胸部的所有肋骨几乎都断了……
记忆中，这是母亲头一回住进医院。  
那时候家里的条件不好，母亲出院后，并没有太多的休息。单位照顾她身子，让她负责饲养单位食堂的十几头猪，但是她闲不住，还兼职打米粉、做水泥线杆等工作。再后来，索性干完活也不回家，跑到人家石灰窑成品料堆上去捡没有烧透的石头，捡满一手扶拖拉机也就十几块钱，但她乐此不疲。  
我几次给她送饭，远远就看见她戴着盖过脖子的鬼子帽，在昏暗的灯光下，躬着腰，用耙锄不断地翻扒仍冒着热气的石灰石。那柔弱孤单却略显逞强的身影，定格在我内心，数十年都挥之不去。  
如今想来，母亲对我言语方面的教育甚少，但身教却是巨大的！  
……  
把母亲送回家，好心邻居说市郊有位擅长接骨的土医生，姓张，还说当年她母亲胯骨摔断就是他帮弄好的。母亲深信不疑，电话约好第二天让我去接他。  
母亲永远是这个脾气，我说的基本不当回事，人家说的却言听计从。  
次日上午，我驱车前往一个叫北岸夏家村的地方。去之前，这位姓张的土医生在电话中，让准备好一只生公鸡，还再三交代越大越老越好。至于为什么，他也不说。  
看他如此玄乎，我心里直打鼓。  
见到这位土医时，他正埋头吃饭，一副贼瘦贼瘦又爱理不理的样子。此人应在60岁上下，身上随意穿着一件扣也懒得扣的迷彩服，连头上帽子也是歪斜一边的。说实话，我得承认眼拙，根本就看不出这是位传说中的民间高手。  
接到家时，母亲已在院子里等着了。土医话也不多，拿起片子就对着亮处瞅着，片刻，又拿过母亲的手看了看，再片刻，只见他吸了口凉气，满脸愁容，缓缓说到：你们看，这手掌明显偏一边去了……  
我心头一抽，赶紧问：能纠正吗？土医也不答我，直接跟母亲说，等会帮你把骨头复位，会有些疼，你得忍住。说毕，他便从随身带来的麻袋中，掏出一袋事先配好的药粉。  
刚开始，土医将药倒入一只大腕，然后把杀生鸡的血流入其中，再割上一块鸡腿肉，剁成肉末，最后一起拌匀，摊在一张新鲜的芭蕉叶上。  
闻着血腥味，看着已成绛色的药，我更怀疑自己是否请错了郎中？  
接下来就是接骨环节了。只见土医小心接过母亲的手掌，轻轻地抖了抖，再理了理五个指头，然后双手移到手腕关节处，不断试着位置，由轻到重开始了推捏。  
这期间，我生怕母亲受不了，就用手不停揉摸着她头上的银发，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，然而，母亲的坚强远远超过我的想象，她一言不发，也无任何表情，似乎世间从来就没有痛苦。  
约十分钟后，土医的动作嘎然而止，说听到骨头复位的声音了，然后让我们过来看母亲的手，哟，之前还歪把子的手，现在果真正常了许多。土医来不及舒口气，赶紧敷药上去，再用四片树皮做成的夹板固定在母亲手上，缠上纱布，扎紧绷带，算是大功告成。  
……  
接下来这些天，母亲吊着一只手，依然凌晨3点起床；依然每天走万步去遛她捡回来的小狗；依然带着手机到市场去扫码买菜；依然中午做好饭菜等我回来吃……  
我跟她急也没用，在她面前，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；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劳作的步伐；而我，也似乎永远是她那个长不大的孩子。  
唉，可怜天下父母心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