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者仁心薛先生
薛先生就是薛老师;薛老师就是薛希瑄。“先生”是我们现在对他的尊称;“老师”是我们过去对他的俗称。学生时代,“薛老师、薛老师”,我们人前人后都这样称唤,但从没人直呼他的大名。为啥?不为别的,就是一个“敬”字!
最早慕名薛老师,是听我父亲说的。父亲也是薛老师的学生,曾对我说:薛老师语文厉害,评点的作文有画龙点睛之妙,至今他还保存着当年薛老师批改的文本。而我认识薛老师是在禹王高中。斯时,我是高六班的学生,他是高八班的班主任。现在想来,整整两年,没有聆听过老师一节课,没有和老师说过一句话,有的只是一件至今难言的囧事。当年,学校里老师和学生厕所是分开着的。我这个爱恶作剧的孩子,一天竟跑到属于老师的教工厕所去了,正褪下裤子,门口进来一个人,是薛老师。老师看我一眼,我低下了头,那个囧,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但老师无言,只是皱了一下眉。这事有损师道尊严,要是让校方知道了还了得,我忐忑数日,但终究平安无事。
严格点说,我不是薛老师的嫡传弟子。薛老师语文好,我爱好语文。一个十八岁时就怀揣文学梦的青年,多么渴望得到老师的教诲和指点,但由于出身的卑微和与生俱来的“阶级烙印”,我没有勇气自报家门,只能远远地仰视着老师。在我小小的心目中,他就是中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典雅儒者!斯时,他也就是五十多岁吧,身材清瘦、衣着简朴,有清秀飘逸之气;说话一字一板,走路不急不慢,一招一式,都是学者的范儿。他不多说话,很少喜怒于色,哪怕再糟心的事,最多皱皱眉头;再开心的事,也只是微微一笑。偶尔他也说个俏皮话,常常逗得众人大笑,而他依然一本正经。我曾经试问过几个同学:可见过薛老师发怒?皆言没有。其实,薛老师也会发怒的。我就遇到过一次,而且我还是“导火索”,也是我和老师人生轨迹的第一次交集。
现在回头说说自己。我本一介文学青年,躬耕垅上,务农两年。恰逢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高考。我兴致勃勃参加了,也以高分预选上了,却因家庭出身和政审而落选。当此之时,我的班主任李逢贤老师鼓励我复习,引荐我到以薛老师为班主任的禹王高中文科复习班。见薛老师是在他的办公室,我自报家门,老师笑曰:“认识,有一面之交”,接着,莞尔;我说明来意,也许他早知我的遭际,突然脸色严肃,在房间来回踱步,连连说:“怎么能这样!怎么会这样!……不要灰心,明年再考!”
不久,薛老师出了个作文题,名曰:“要考”。常言道:愤怒出诗人,联想到自己的不公命运,我便洋洋洒洒、一气呵成。课堂上,薛老师讲评了这次作文,范文就是我的“要考”。他先是一字一板:“要考,党中央给的权利为什么不考?要考,邓副主席给的权利为什么不考?”接着,他目光平扫全班学生,最后落在我身上,脸色愈发严峻:“这几天,大家都知道,我们班有个学生因政审和家庭出身而落选了。这是什么?这是压制人才!这是摧残人才!粉碎‘四人帮’快两年了,科学的春天来了,邓副主席也说‘要尊重知识、尊重人才’,可我们这里,怎么能这样,怎么会这样!”只见他手拍讲桌上,铿锵的话语在教室里回荡:“我就不信乌云永远能遮天,我就不信公平和正义永远会缺席!”此时,那教鞭已重重地敲击在黑板“要考”二字上。“要考,党中央给的权利为什么不考!要考,邓副主席给的权利为什么不考!”这是老师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学生命运不公的抗争和呐喊!这情景,尽管过去四十多年了,但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版上了。
在崔志忠、刘火花、薛希瑄、李逢贤、卫创智等众多老师的呵护和支持下,1978年的夏天,前度刘郎今又来,我重上考场,考上了山西大学。填报志愿时,我去拜见薛老师,想征求他的意见。那天,老师正埋首于一堆报纸间,他很兴奋,抖着一张《光明日报》,连连说:“你看,都是好消息,吴祖光、陈荒煤……这些大右派都出来了,文艺的春天要来了。”老师与我谈起吴祖光是怎样的才子,他的《风雪夜归人》抗战时怎样地轰动山城,他怎样被打成了右派,怎样和评剧皇后新凤霞苦难夫妻艰难度日……老师说的这些,我前所未闻。我这个文学青年,当年脑子里只知道一个浩然和八个样板戏。俄尔,他庄重告诉我:“《光明日报》有篇评论员文章很大胆,有些话触及很多禁区,看来咱们国家将面临重大变化。”什么变化?他没说,我也没问。好久后我方明白,老师说的那篇文章就是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》。现在想来,在那乍暖还寒的时节,能如此看准时局,老师真是好眼力!他动员我报考与文学有关的专业,发挥自己的特长。
大学毕业后,我又一次见了薛老师。这次不是在他的办公室,而是在他回家的路上——我们相对而行遇于禹王电影院门口。老师问了我分配去向,我道出自己的心思:那时候一门心思从事行政,本已分配到一所大学,正找关系改派到临汾的党政机关。老师没有反对,他只说:“你的文学底子还好,希望你从事相关的工作。”我没吭声,其时我不可救药地迷上了仕途。
最后一次见薛老师是在公元2000年之后了。那是在李逢贤老师令郎的婚礼上,我恰和薛老师坐在同席。当时我在临汾地委办公厅工作,挂职在曲沃县委。老师没问我这些年的经历,我也没说。老师只说:“不管怎样,不要把写作丢了,那是你的看家本事。”那天,风很大,我想送老师一程,他执意不肯,就骑着老旧自行车回家,从中卫村到东浒村,要十几里路。看着他老迈的背影,我有点心酸,自知辜负了老师的期望,有愧!
一晃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,薛老师也仙逝近十年了,坟草黄了青,青了黄。如今,我也年过花甲,夕阳西下。回顾走过的路,我不知我,风雨官场,蹉跎了大好年华;还是老师知我,数次点拨,可惜我没改弦更张。现在的心情好有一比:我就是笼中之鸟,也曾向往蓝天白云;如今挣脱了名缰利索,不知这翅膀还能不能飞翔?我想拜询于先生,呜呼,可也只能在梦里了……
时间:2020-04-07 作者:大学生热点网 来源:大学生热点网 关注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