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轶事

下述三件小事，经了至少三十五年的时光打磨，记忆犹存。乘着假期，随笔记下。

1、黄雀抽签

上世纪八十年代初，我大约五岁，那时农村还没外出打工的概念。农闲时大人不是手操袖笼倚墙根晒太阳，就是聚在村队部槐树下胡侃。遇着走街串村的江湖郎中或卖货郎经过，很快能聚上一群人，从进村开始，一路跟随到出村。

那是一个下午，阴雨天。我从家里出来，经过几户人家都不见人，心里纳闷着人都哪里去了。后排大爷家传来的哄笑声把我引了去。满屋子的人。父亲也在，和二大人外围站闲，说着什么。费了好大的劲钻进人群，看见一外地人坐着，桌上木盒里有一叠纸签；还有一鸟笼，笼里有黄雀。

起初我应该只是觉着好奇，趴桌边安静的看。不时有人端起纸签盒，凑进鸟笼，黄雀瞅了瞅，啄起一张。外地人打开签，摇头晃脑读起来，人群里就爆发出阵阵哄笑声。

不知谁提议让我算一卦。众人一齐起哄，扭头征求父亲意见。父亲同意，我端起纸签盒，送到黄雀嘴边。

五岁还不是记事的年龄。算一卦费多少钱？外地人打开签读了什么？都浑不记得。只记得哄笑声更大些。

纸签上的画面我却记得清楚：一个农民扛着锄头，头顶是红花大太阳；却有一阵风刮来，将戴在头上的草帽吹走。

这大抵是我记得的最久远的一件事。在我害病差点截掉一条腿，父亲四处找寻民间偏方时，还说起过。这下下签，现在看来，也非命定。

2、捉黄鳝

中秋前后是捉黄鳝的最佳时节。吃了晚饭，从锅屋灶膛里拿了拔火叉，带上手电筒，沿沟渠两旁找；正逢黄鳝出洞觅食，被光一照，呆着不动；拔火叉对准摁住，再用中指与食指和无名指交叉成锁状，将黄鳝锁起放进桶里。这法子大概已失传。现今黄鳝多养殖，用地笼逮野生黄鳝还是文明的，更多是下药、电击。野生黄鳝已近灭绝。

那年我七八岁，堂哥也就十四五岁。二人晚饭后，堂哥一手拿手电筒，一手拿拔火叉；我打下手，负责提桶。从我家门前的小河沟向西捉黄鳝。

晚间的月色不驾势，夜黑得浓厚，黄鳝出洞觅食似乎也没了兴致。兄弟俩顺着小河沟找了个把小时，一无所得。很是不甘心，继续向前。当抬起头四处看看，找找方位时，吃了一惊。已到了即便白天也少有人来的，连通村与村之间一条小路的两边皆是坟墓的水沟旁。清楚地看到大大小小高低不一的坟堆上，立着黑乎乎的坟头。仿佛都有一双眼，在怒视着我俩。右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座新坟，还插着芦苇杆，杆上耷拉着无声无息的白纸幡。

堂哥很大声地说：“走，回家。”心里都有些怕，调头急急地走。

走了一会儿，二人抬头又看到那挂着白纸幡的芦苇杆。再调头走，一会儿还是到了原地。我没哭，知道哭除了徒增害怕，啥用也没有。这么着折腾了半夜，堂哥跺了跺脚，说：“就睡这里，明早再回去。”

二人躺在沟旁，刚开始大声说笑，唱不着调的歌。可说笑声苍白无力，很快倦极，睡四面八方的强行聚拢。熟睡中，梦深处有一沉闷带怒的声音嚷道：“走开，别压着我！走开，别压着我！”意识稍清醒些，试图挪一下身体，发觉堂哥紧挨着，正发出颤颤促促地声音。天啊，那么我压着谁了？吓得汗毛直竖，微微睁开眼，瞧着面前不远处似乎有几个人，黑暗中看不清脸容，手里拿着土坷垃，一下一下地朝自已扔。忙闭上眼，心跳得像胸膛里容不下。

天快亮时，村里何二爷一行人赶驴车拉泡桐去山东卖返回，带上我俩。驴车上，我问堂哥，堂哥说梦里有人总是想推开他的身体，不许他睡。

3、做算术

上小学时，书包是母亲用二条毛巾缝制而成。书包里只有语文数学二本书，二个作业本，一个铅笔盒。早上背着书包，抱着板凳去上学，中午回来吃饭，下午放学时再抱着板凳回家。父亲在乡拖拉机站上班。母亲未读过书，在家务农。

估摸着是二年级下学期，我遇上了难题。列竖式做除法算术题，我搞不清楚被除数、除数、商和余数在厂字型的竖式中如何安放。即便口算也能知晓答案的情况下，仍不明白。偏不巧数学老师特别凶，动不动就用柳条对着头抽，吓得不敢问，只得憋在心里。一天放学回家，数学老师说明天上课要检查学期以来的作业。

那晚很冷。不知何故，脱了棉裤上了床又起来，只穿秋裤站在板凳上，拿了一个新的算术本，在母亲陪嫁的红漆木箱上（红木箱担在长条凳上），煤油灯下开始做作业。当时想法是列竖式除法的算术题肯定不会做，把学期以来的其他作业题全部重新做一遍，企图以辛劳蒙混过关。

我清楚的记得，母亲睡醒一觉催我早点睡。过了半夜，做完除了列竖式除法算术题以外的数学书上的全部题目，而算术本只用了一半。冻得肢体近乎麻木，困得意识近乎模糊时，硬着头皮把书本上的例题又看了看，恰如严丝合缝的两部窗帘突地拉开，心里瞬间敞亮。懂了！惊喜之余，睡意全无，把列竖式除法算术题全做了一遍。

那学期末，第一次因成绩优异得奖，一本算术本，一枝铅笔，一块橡皮。

此后的人生历程多有困惑，曾用苦修的方法以再求顿时开悟，未果。梦境中，常觉梦中情节跌宕起伏，若能复述定可鸿篇巨制。也曾放纸笔于床头，以求梦初醒而情境未消弥时纸笔记下，亦未果。

人的一生，无疑可以大文章。然受限于笔力修为，又凡俗之身，多鸡毛蒜皮，只拚拚凑凑，以为小文。

—— 于2020年清明小长假写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