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金仙台

随着金仙台举村搬迁和老屋的倒塌，太多纠结不清的酸楚与不舍还是长久的驻扎心头。  
我知道，无论是曾经生活的养育，还是如今心灵的皈依，老家金仙台似乎给予我的都是一个梦，那是一个在山水田园深处交织着酸甜苦辣的梦。  
日复一日的光阴，叠加的梦景，能够忆起的——是在老屋金仙台群山中采摘，在沟地中守望，在山路上徘徊。悠闲着乡村人家心远地自偏的苦涩烟火、自足安逸，也躁动着属于这个时代不安分的迷惘辗转、背离追寻……  
金仙台，这个地处丹江南岸支流冷水河畔的村落，与众多的南山村落似乎没有什么两样：土墙灰瓦的老屋，依山而座，正房厢房丁子形排列，星星点点的散落在接近天际的山梁沟垴，掩映在几乎看不见的密林中，被群山层层围裹着。屋子周围，有着茅舍、猪圈、扎着篱笆的菜园。  
若说金仙台山水如画，似乎没有一点夸张与修饰。在哪长长的沟口，两山夹峙的地方，造就出了无与伦比的山水奇观：一山如龙腾山涧，昂首陡起一方高百余米、面积达六千平米左右的喀斯特地貌高台；另一山如凤鸣九天，振翅高飞，回头直奔高台而来。龙山凤山汇合处，形成了刀切的横断悬崖。从断崖沿山沟溯源千米，有一泉从洞中呼啸而出，清澈透亮，冬暖夏凉，淙淙而到断崖跌宕而下，天女散花般挂满整个断崖，呈现出了令外人叹为观止的金仙飞瀑。  
无疑，飞瀑给这个平静的村落，徒增了几分摇曳多姿的画面。她飞流直下的壮观、浪花四溅的炫丽、雾中彩虹的迷离、高山流水的乐音、春秋变幻的烂漫，时时会让你的生活，即便裸奔也可炫目这个纷繁的尘世。
那些经过飞瀑漂洗过的尘世，会显得格外坦坦荡荡，清澈透亮，足以让你从容地看淡自己的生命起伏，活出生命纯真的模样。  
在金仙台，许多文人墨客笔下醉美的的田园画面，如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；“绿树村边合，青山郭外斜”；“行到水尽处，坐看云起时”；“竹喧归浣女，莲动下渔舟”……这些慰藉心灵的田园情劫，不需你刻意搜索向往，只要你愿意走近，它会自觉不自觉的真实呈现在你的面前。  
金仙台，对于上一辈居民来说，就是上天赐予他们选择一种神仙活法的舞台，每个人甘愿终身禁锢这方舞台，认真阅读属于自己的人生剧本，本色出演自己生命故事，去删除人间所有的苦涩、颓靡、伪善、世态炎凉，演好勤奋、知足、乐观、现世安好的剧目章节。  
若果，你只是一个旁观者，剧目中有时难免让你感受一种五味杂陈的情愫，那情愫，有一份生命的乐观知足，更多的是喟然生活的不易和艰辛。因此，你常常会在泪目中选择中途退场。只有他们，会成为自己或他人最忠实的观众，在一场又一场赶场中取舍，感叹着生命的出彩，忽略着人间的不幸。  
他们会由衷啧啧哪家哪户粮食满囤，忽略了披星戴月的田间劳作；他们会争相效仿像一个名叫王大炮的老伯一样，把农田石摆砌的如同豆腐块方正，忽略了自己一双布满厚茧皲裂的双手；他们会劝说母亲不要再熬夜纳着千层鞋，忽略了母亲不愿孩子光脚走向远方的心愿无奈；他们会搂着老婆夸赞如李子柒般持家贤能，忽略了老婆脸上过早染上的风霜——  
日子在这样出彩中奔忙，在奔忙中滋润，在滋润中习惯。他们唯一的心愿是让这方美丽却显得苦涩的家园，营建成至死不愿挪动的金窝窝。这里的一山一水、一草一木、一砖一瓦、一风一韵，仿佛早已成了他们日久生情的情人，不需海誓山盟，不需明媒正娶，他们甘愿选择终生奋不顾身的喜欢着、守望着。  
如同众多村邻一样，金仙台也成了父母心中金不换的老窝。他们健在的时候，每每来到城里的新家，总发着一些令你苦笑不得牢骚：“我要回去，城里有啥好，一天到晚像把身子悬在空中，让人晕乎乎的……”也许，父母觉得，只有双脚踩在金仙台的土地上，心才会有个着落，生活才有盼头。后来，父母身体不好后，为了方便照看，经过反复劝说采取折中的办法，选择了一处交通稍微便利的村落安了家。父母过逝前，总是唠叨着还想爬上老家金仙台看一看。  
虽然在金仙台的怀抱中成长到青春年少，但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匆匆过客，年少时奔波求学，成人后辗转工作，每一次都难得在老家长期逗留，心灵始终无法在这个家园抵达安放。我知道，父母对老屋的眷恋，是我今生无法企及的。  
年轻的一代也没有继承父母遗留下的几间老屋、几亩田地，他们会选择在某个清晨，偷偷简单收拾帆布包裹的行囊，义无反顾的迈出金仙台的那方平台，走进陌生的有着万家灯火的城市，打工，安家，娶妻生子——后来，随着移民的风潮，金仙台举村搬迁，只留下空壳的老屋，以及无人欣赏的美景。  
村落的消逝，虽是时代发展的必然，就像金仙飞瀑一样，溪流虽小，却是一条外流的河水，她会选择不说再见，一路向前，流进冷水河，丹江，汉江，长江，太平洋，最终留下无尽的归期。  
但我相信，老屋金仙台的那份田园山水，早已锻造荡涤了每个从这里走出去人的骨脉，不管到了哪里，走向何方，都会继承老屋金仙台的生活清澈、坚强，去善待生活，睦亲厚友，建设新的美好家园。  
自2004年移居鹿城后，十余年无数次走在灯火阑珊的大街小巷，冷眼旁观身边的行人匆匆，车流滚滚。也曾无数次回忆金仙台的高山流水，炊烟袅袅。有时，两种不同的生活场景，两种不同的生存之道，在眼前交相辉映，让人忘我，让人迷惘。  
卞之琳在《断章》中写到："你站在桥上看风景/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/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/你装饰了别人的梦。"  
也许，对于老屋和新居，心中难以抉择的忘我与迷惘，正像卞之琳诗中道出的人性矛盾：都市艳羡老屋的山水，老屋追寻都市的灯火，山水装饰了你诗意田园，而灯火装饰了你生活远方。